院子的东墙边有一棵花椒树,约莫有碗口粗。长的枝干笔直,亭亭如盖。
花椒树下还长着满满一架的葡萄树。
秋天的时候,满树的花椒红艳艳的仿佛满树的花开,沉甸甸的压的枝头垂了下来。花椒树下的葡萄架上挂满了黑紫的一串串的深甜深甜的葡萄,总让人充溢了满心的丰收感和满心的喜悦感。到采摘的时候,由于花椒树太高了,甚至超过了房顶,开始时还搬梯子登高采摘,后来也就变成了直接拿长杆像打枣一样往下打。我仰着头举着杆在院子里边转边打,母亲在地下捡,隔壁的主人也从家里出来了,母亲就看过低矮的围墙招呼隔壁的人家也来捡,鲜红的花椒飞的满地到处都是,隔壁家的院子里都是厚厚的一层。空气中也弥散着花椒的麻香味,我们的心里都溢满了喜悦。
我打一会儿便举得脖子和手臂发酸,停下来和母亲一起捡会儿花椒。母亲圪蹴着挪来挪去捡地上的花椒,我便转来转去又仰着头在葡萄架上找花椒。葡萄架上,葡萄叶上,叶柄上,葡萄上都挂上了鲜红的一串串花椒。
母亲总是细细的在地上找寻,把落在地上的打散了的花椒都要一颗一颗捡起来,我总是急着挑成串的,大的,拎着花椒把就是一串的,对一颗一颗散在地上的花椒觉得麻烦,又觉得花椒太多了,不就是炒菜时放一点的佐料,随便捡些完全够吃了,没必要下那么细致的功夫去捡。再者难免是要浪费一些的,因为树太高了,就算踩着高凳子,拿着长杆子,树梢梢上头的也都够不着,即使勉强够着又用不上力,打不下来。往往树梢的花椒也就任它高高挂,随着天一天天冷下来,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了,还能看到树梢上挂着的早已经晒干了的暗红色的花椒在枝头晃动。
收起来的花椒,母亲总是先给前后平房里的邻居们每家都送点。然后找出大簸箕来,或是垫上报纸,把剩下的花椒摊开晾晒干,大姐家、二姐家,三姐家都要给,就像夏天时院子里母亲种的各色蔬菜一样,我姐们来了母亲都要给摘点带回。
花椒树一年年长粗壮了,甚至每年都能看出来又长粗了一圈。记得还是我在中学读高中时,春天,母亲从花盆里移植到院子里一株花椒小树苗,当年就长了老高,但我们这里海拔高,冬天很冷。苏东坡称这里:“上党从来天下脊”,曹操行军路过要“斧冰持作糜”,李白是将登太行雪满山。冬天母亲就把花椒树苗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过冬,待长到有锹把那么粗时,冬天也就不必再包裹,只是在树杈上压好几块砖,母亲说是让它吃些力,防严寒。就这样,一年年长大了,这颗花椒树有一枝主树,两侧还有两棵从根部支出来的旁枝,三枝花椒树枝枝蔓蔓长的一大蓬,丰丰郁郁。在我参加工作后的某一年,突然心血来潮往家里打电话告诉父亲,让把院里的那棵花椒树砍掉。等我放假回家时,看到母亲额头的伤疤,才知道原来是姐夫砍花椒树时,砍倒的树枝碰伤的。我这才透过窗户留意到花椒树变成了现在那样的一棵笔直的花椒树。是母亲特意让姐夫留下这一枝的。但自此以后,仿佛这一棵单株的花椒树长的更快,更茂盛了。
转眼十年已过,花椒树越发长大了,超过了窗,超过了屋檐,超过了房脊。母亲却真的老了。
在我结婚的那年,花椒树尤其长的旺盛,花椒也结的尤其多,一串紧挨着一串,稀疏的绿叶点缀着整枝整枝的压弯树枝的花椒,阳光下像闪烁着的温润鲜红的玛瑙串。那年的国庆假期间,我去了趟乡下同学家,回来推开院门一进来,就看到母亲正坐在花椒树下的土地上,葡萄架仿佛为母亲搭了一个帐篷。母亲弯着腰抱着一堆已经捡过的花椒叶子、葡萄叶子,还在里边仔细的辨认,扒拉着挑拣花椒。身旁放着一把笤帚,院子是干净的。西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黄绿的葡萄叶照在母亲红色的上衣上,母亲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醒目。
一年后,我和母亲搬到了楼房里住,永远离开了这个住了三十多年的小院子。
转眼又已四年过去,这棵花椒树依然还长在那里,依然年年如鲜花挂满枝头。但母亲年已九十,再也不会有我和母亲一起摘花椒的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