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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安,我一定要来的!
黄宁伟

2017年4月16日是沁县杨安乡瓮城山赏花开幕节。杨安和我的妈妈有特殊关系,是我魂牵梦绕想要去的地方。听说圈子里朋友要去,于是我决定一同前往。在车上,伙伴们有说有笑,热闹着,闲聊着,我把他们的喧闹声屏蔽在脑外,望着车窗外静静地想着心事。其实,我是刚陪妈妈看眼病回来。省城的眼科专家诊断妈妈患的是老年眼底黄斑,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视力会越来越弱。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但今天我一定要来杨安,把杨安的变化讲给她听,把瓮城山的美景拍成照片给她看。

妈妈今年80岁了,1957年到1964年妈妈在杨安乡先后四个村子,即:杨安、上杨安、大柳沟、泉则坪做过七年的乡村教师。五七年妈妈二十岁,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妈妈同时教语文和算术,一至三年级的课她都教,每个村子里只有一间简易教室,一二三年级的孩子在一间屋子里上课,三个年级的课交替进行。杨安的几个村子里是妈妈工作过的地方,我要踏足杨安的山山岭岭,感受妈妈当年穿行于山林的艰辛和不易。

瓮城山,在杨安乡西南角,距县城60公里,是一座山连山,峰连峰的群山,方圆1300亩地,最高峰海拔1400余米。我们沿着泉则坪西边的一条土路向山里行进,这是一条缓缓向上的山间小路,老家人把这种地形叫"沟",我们沿着这条沟向山里行进。刚行进有十多分钟,已是满山松林的苍翠和翠绿中点缀的鲜花,有粉红色的杏花,白色梨花,还有黄色连翘都已竞相开放,一簇簇,一群群,满眼是花的海洋,漫山像披上了一床床锦被;此时,一阵阵花香袭来,沁人心脾。继续向前,进入山林中,我们已置身在花的海洋里。伸手可以折一枝,编个花环,戴在头上。瓮城山的美,美在春,美在花,"花海瓮城"名不虚传。就这样行进了四十多分钟,山路开始变得陡峭了,我们开始在松林间穿行,松枝不时勾拽我们的衣衫和背包,连翘的黄色花枝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须弯腰弓背行进。有的朋友会凑上前去,贴近去吸食花香,然后仰起头,双目紧闭,面带微笑,嘴里喊出一个字:"香",那种陶醉,如喝到了百年老醇。转过一道弯路,一座山峰阻挡在面前,从山上的松林里传来风吹响哨音般的叫声,我们踏着松针铺成的小路,沿着有60度仰角的山脊向上攀爬,现在几乎是手脚并用,手抓着松枝或枯草,脚踏着不明显的凹槽奋力向上。回头向下看,在这条几百米长的半山腰上,穿着冲锋衣的黄、绿、红各种色彩的徒步的人一字排开,蜿蜒着在尾部摇摆,在漫山的花丛间依然变成一条彩带,在慢慢蠕动。行进到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已是大汗淋淋,气喘吁吁,都在喊"累,走不动了。"每个人都期盼着前方,打探着问"还有多远?"因为我们计划在山顶上的一个小村子里吃饭。此时我也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我坐在半山坡上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休息。

看着这似路非路的小径,我想起了五七年二十岁的妈妈,那时候妈妈家在古城,距离扬安有16公里,从教的这七年,从古城到杨安,二年以后嫁到故县镇,后来又从故县镇到杨安,距离扬安更远了,有25公里。那个年代没有车,没有大路,当年妈妈就是往返于这种山脊路和羊肠小路。我的思绪回到那个春天,漫山鲜艳的山花点缀在松柏的绿色之间,山路上奔跑着一个小姑娘,碎花上衣,粗布裤子,手里拽着一根树枝,飞快地奔跑,两条小辫子前后摆动,辫子上的红头绳依稀可见,风呼叫着从耳边刮过……妈妈给我讲过,每次走这些山路,从来不敢左右观看,只有蒙着头向前跑,因为山上荒无一人,怕遇到劫匪,又怕遇到野兽,只有拼命的跑,跑……那些年山上的花呀、景呀、从来没有心思观赏,每一次从山林里行走,妈妈说:心脏狂跳得就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一直跑到在山头上看到山下的庄户人家,才能停下来喘口气。16公里和25公里常常要穿行于家和学校之间,靠步行,又是一个女孩子,荒无人烟,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当年行走的恐惧,妈妈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不敢想象。

我们继续前行,克服劳累和疲惫后站在了最高的山顶上,我们终于看到了炊烟,闻到了饭香,来到了在几般劳累中我们盼望的村子——索马凹。它处在山顶的山坳处,只有三户人家、六个老人和三条狗。由于山高路远,砖瓦运送不上来,如今,他们居住的还是土坯房子和土窑洞,房子上有茅草做的屋顶,土制的木喇叭还挂在窗户角上,院子中间还有三个圆柱形粮仓,这个粮仓是用土坯砌的墙,茅草搭的顶,如今还在使用。他们的饮用水是山泉,泉水四季常流。在这里手机没有通讯信号,没有网络信号。村子里的鸡在山野上自由啄食,几只羊在山脊上悠闲吃草,几只狗对我们这么多陌生来人没有表现出狂噪,静静地卧在院门口看着我们。政府曾动员这三户人家搬到山下居住,但他们不舍,他们愿意继续坚守他们的老屋。我仔细品尝着老乡递过来的山泉水,有种天然的甘甜。现在,日子过得好了,居住在这里,是一种田园般的悠闲。

望着窗户台上的小油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妈妈的生活年代。那时,也应该是这样的小油灯,陪伴妈妈七年的教学生涯,在昏暗的灯光下,在低矮潮湿的小窑洞里,妈妈为小学生们批改作业,她克服离开娘亲的孤独和生活的艰辛。那个时候,她一定给学生们讲过"山野""花海"这样的词汇,但这些词汇在当时只能引起她走过无人山路的恐惧和山路上的狂奔的紧张吧。而我们现在,每每提到这样的词,总会让我们兴奋地欢呼,这意味着,踏青、观赏、游玩。从妈妈到我,这是二代人对同一地域的截然不同的感受。让人感叹到:中国社会的巨变如此之大!沁县杨安的变化是如此让人兴奋!

妈妈说:那个时候,生活的艰辛也常常有让人感动的事发生。比如:山里的小孩子嘴巴笨拙,从来不会用语言表达什么,但他们会出其不意地用行动来感动你。常常在你感觉到孤独的时候,一个或几个小学生,会轻轻地推开屋门,随着屋门"吱呀"的响声,会探进一个小脑袋来,接着整个小身子移进来,用那黑黑的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烤土豆或者烤红薯,放到小土炕上,羞涩地偷偷瞄你一眼,然后扭头就跑掉了。有时候,学生家长端上自家的大粗笨碗,送来一碗小米饭。尽管这样,也有特别想家的时候,妈妈经常偷偷地把大队分给自己的酸菜省下来,下次回家时,带给父母吃。有一次,已经到中午吃饭了,突然想起来要回家,把一碗饭放到灶台上,拉起一根木棍,又去翻越那一座座山和一条条山路,那可是几十公里的山路哦!就这样往返奔波于古城——杨安,或者故县镇——杨安。

去年回老家,在县城的街道上,偶遇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喊我妈妈:"杨老师!杨老师!"攀谈中妈妈才知道,他曾经是妈妈在杨安教过的学生。这时候妈妈已是一位耄耋老人,在垂暮之年,当年的小学生还能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眼就认出她来,妈妈是多么激动和自豪啊!妈妈说:她很有成就感,她没有白活一生,她自豪,她曾经是人民教师!

沁县、杨安、瓮城山多么亲切的字词啊,当年她以宽大的胸怀养育了我的母亲,在那个艰苦的环境里,她能坚持生活和工作在那里;如今,我这个常年在外在打拼的人,怀着感激之情再次回到她的怀抱,感受她如今美好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杨安,我来了!

今天,从索马凹这个小村子,已经修筑了一条通向山下的盘山公路。每天,有记者,文人,摄影爱好者,户外徒步会员和骑行者等许多人络绎不绝地涌向这里,感受这里世外桃源般的安逸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