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是清晨，就有人来村口的公路边等车了，阿毛也远远地挑着担子踽踽地来了。阿毛时常在这条公路边拾荒，人们想见到他不难。
在等车人的已经有十几个之多，其中就有村里郑武铭家的二小子郑高上和他新婚的媳妇。这对夫妇是在乡下度完婚假，要回城里了。儿子和媳妇在等车，郑武铭夫妇当然也出来相送。郑高上身着西装革履，再戴一副珐琅眼镜，俨然一个颇有修养的学者派头。他媳妇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波浪形的披肩发、素雅的裙裾，还是话语中的温文尔雅，点点滴滴中无不散发出一种都市中文化人才有的味道。郑高上因了他的名字，和他同龄的人们就喊他“真高尚”。郑高上大概是受了屈原“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于修能”的激励，果真不负他爹之所望，从小学到大学一路走来，无不是过五关斩六将地高居榜首。这不，在他大学毕业的当年，因其学习成绩的出类拔萃，一家具有全国驰名商标的单位就招聘了他。郑高上的成就，是他爹引以为豪的骄傲。昨天儿子的单位有什么新科研成果出来了，前天儿子的单位又有什么好事情了，郑武铭就时常在村人们面前显摆。
有人说，郑高上是沾了他家大门上那副“尚杰尊荣”的牌匾的光了。于是，村里就兴起了一阵更换牌匾的热潮。
夏日的阳光一旦脱却了云彩的束缚，就由熹微转变的强烈且毒辣了。人们受不了这热，纷纷到路边的商店里买了矿泉水来喝，这买水的人里边当然也包括郑武铭在内。大概是郑武铭的老婆给儿子和媳妇做的吃的太好了，郑高上夫妻二人也是过于干渴了，郑高上从他爹手里接过矿泉水瓶，一口气就喝下了大半瓶矿泉水，他媳妇也是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直灌。
走近了人群的阿毛，卸却了肩上的担子，下到路边的沟渠里捡拾啤酒瓶、矿泉水瓶、香烟盒了。他放在路边的担子，是由两条编织袋和一根木棍组成的。两条编织袋黑的已经无法分辨出它的本来面目了，木棍也经双手无数次的抓捏、汗水日积月累的浸润，失去了它原有的本色，变得通体乌黑发亮了，如果不经意的话，人都会把它认作是乌木了呢。阿毛身上的衣裳也和这编织袋、权做扁担的木棍差不多，无以辨别它本来的颜色。不过，阿毛的手、脸却是干净的，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看了有一种炯炯有神的感觉。阿毛的到来，成了等车的人们的谈资。
阿毛的两个哥哥已成家另过，他的双亲过世后，就他一个人单独过了。没有女人给做饭、拆洗、缝补的日子是西惶的，他也就只能这样不干不净地过着了。阿毛有高中文化，却因高考落榜、失恋的双重打击而精神失常了好几年，耽搁了成家。这样说起来，阿毛也算是个落魄了的文人。村里的干部们，考虑到阿毛六十多岁的年纪，水不来柴不去的一个人生活不方便，就给他去县民政局办了五保手续，让他进公家办的养老院里享两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清福，可他却说下啥也不去，依然一个人在家靠着二亩薄田、国家一年给的一千多块钱五保费和拾荒挣得的几个钱生活。
阿毛从沟渠里捡了几个啤酒瓶和烟盒子上来，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眼巴巴地盯着喝矿泉水的人们，他在等着人们喝尽水了捡了瓶子才走。
说笑、喝水的人们，大概也看出了阿毛的意图，纷纷喝尽瓶里的水，然后走几步路把瓶子放在阿毛装废品的编织袋跟前，这其中也包括郑高上的媳妇。面对人们的善举，阿毛不吭声，但却给人们点点头以表谢意。阿毛把人们送过来的瓶子塞进他的编织袋里了仍然没走，眼睛仍然向人群看了过来。
现在的人群里也就只有郑高上的手里还有矿泉水瓶子了，且瓶子里的水也只是个底子了。人们都明白阿毛的心思，就连瓶子的主人郑高上也知道阿毛在等什么了，他眼看着阿毛，抬手做了几次把瓶口塞到嘴里喝水的动作，却并不真的将瓶口塞到嘴里头喝水。阿毛的眼睛受郑高上手臂或上或下的牵引，也上来又下去了好几次。看热闹的人们，有的发出了哄笑声，有的大张着嘴巴看看阿毛又看看郑高上。
阿毛大概也看出郑高上是在捉弄自己了，做出了不再等候的决定，他俯身抓起权做扁担的棍子准备离去。也就在这时，郑高上喝尽瓶里的最后一口水，拧好瓶盖，把瓶子向沟渠里扔去，并随口喊了声：“喂，捡去！”
郑高上扔出瓶子的动作、发出来的喊声，聚焦了人们的眼光。人们在眭视了郑高上一阵后，才又把眼光转向了阿毛。阿毛也像人们一样定定地看了郑高上一阵，眼里忽闪了几下犹豫，才放下手里的扁担，下到沟渠里捡了瓶子上来。就在阿毛下到沟渠里的时候，围观的人们有的发出了哀叹声，有的则直言其“没骨气”了！
然而，就在人们对阿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时候，现场却发生了戏据性的转折，他们看见捡了矿泉水瓶的阿毛并没有把瓶子塞进他的袋子里，而是拎了瓶子向郑高上走了过来。人们纷纷住口，猜想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阿毛会唾给予他羞辱的人一脸？还是会把瓶子砸向羞辱他的人呢？因为在人们的眼里，拾荒者就如同于乞丐，而乞丐们有时候也会扮演偷抢砸等诸多角色的！郑高上这时也感到后悔了，没事招惹他干什么呀？他来是要干什么呢？尽管心里忐忑，但他的表面上还强做着镇定，一个有身份的人，在一个拾荒者面前示弱了，是会让人笑话的。他已经想好了，假如阿毛向他非难，他会诘问他的——我点你的名字让你去捡了吗？而郑高上的媳妇则惊恐地看看阿毛又看看自己的男人，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阿毛穿过如锥的目光织成的长廊，径直来到了郑高上的面前，躬身把瓶子放在郑高上的面前了才说：“先生，一看您干净的衣着和不俗的气质，就知道您是一位高雅而有修养的人，我阿毛为能给您这样有修养的人捡一次瓶子而深感荣幸。但我要告诉您，不是说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的灵魂就不高尚，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并不仅仅是为了生活才来捡瓶子的，我拾荒除了能增加一点收入外，还能让人们丢弃了的东西物有所用，更重要的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干净！我如果只是为了生活，我可以去政府办的养老院里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我不想死死地躺在政府的身上成为政府的负担，也不想受敬老院里的索缚，想凭着自己的双手，自由自在理直气壮地活着，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您不小心丢弃了的瓶子，请您把它收好，为我刚刚清洁过的环境做一些贡献！好吗？”
阿毛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话音刚刚落定，静静地听阿毛说话的人们，就鼓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而郑高上的脸色则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