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农村,村里的人家大多居住的是窑洞,家家用土坯盘一通大炕,炕头连着锅灶,炕尾连着窑顶上的烟囱,炕中间是烟火的通道。烧火做饭时,烟火经过通道奔向烟囱,顺便把土坯也烧热了,土炕也就暖和了。隆冬季节,农村没有生铁炉火取暖的条件,母亲的热炕头便成了我们兄妹俩唯一取暖的地方……
七八岁的一天傍晚,生产队在地里分玉米,父亲在外工作,我提着煤油灯坐在我家的玉米堆上,母亲和哥哥往家里抬。天渐渐黑了,别人家早拿完了,我一个人坐在地里,又冷又饿又害怕,不由得哇哇大哭,直到母亲和哥哥赶来,才把我和玉米抬回家。瘦弱的我被冻感冒了,母亲把我放在热炕头,盖了两床厚棉被,捂出了一身汗,感冒好多了。我心想:这热炕头真好,还能治病呢!
十二岁的一天,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去邻村磨面,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磨好的面粉也被雨水拌成一块面团。跌跌撞撞跑回家,母亲扔下面袋,给我和哥哥脱掉湿衣服,让我们躺在热炕头上,盖上棉被。不一会儿,我们的身子就暖和过来了,母亲说:“多亏了这盘炕,让俺孩们避免了一场病。”
母亲的热炕头不仅以温暖给予我们呵护,还是母亲施展手艺的最佳场地。由于家里穷,买不起缝纫机,母亲大半辈子就靠着一双巧手裁剪缝织、穿针引线。父亲的粗布白衬衫、深灰中山装,母亲的大襟棉袄、小脚鞋,还有我的带花边的衣裤、小巧玲珑的扎花平绒布鞋,都出自母亲之手,深得邻里乡亲的称赞。母亲最拿手的绝活是拼对花布门帘。她把各色各样的布裁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或美丽的花瓣,或可爱的小动物,然后用细密的针脚把它们连在一起,再缝到一块做底色的布上,就做成了一个精美绝伦的门帘。过年时,母亲才舍得拿出来挂在门上,邻里街坊都夸赞母亲竟能做得如此小针密线,殊不知母亲缝制一个门帘要花费多少心血!我每每半夜醒来,总看见母亲还戴着老花镜,在微弱的灯光下飞针走线,偌大的炕上满是碎布片和针线篮子。我想:多亏有这土炕,要不母亲的这些“宝贝”哪儿能放得下呢?
母亲的热炕头给了我一个又一个暖暖的冬天,也给了我一个暖暖的童年。上了中学,在学校睡的是木板通铺,到了工作单位,睡的是硬板床。每当深更半夜被冻醒时,总会产生思乡之情,总能想起母亲那暖暖的热炕头。
母亲的热炕不仅承载了我们一家老小的爱,也承载了邻里亲朋的情。母亲热情好客,我家就成了左邻右舍茶余饭后谈天说地的场所。寒冷冬天的饭后,人们闲来无事,便三五结伴走进我家,窑洞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节假日我回到家,推门进去,炕上坐着爷爷奶奶大爷大娘辈,椅子、凳子上坐着叔叔婶婶辈,还有抱着孩子站在地上的嫂嫂和侄媳。看到我进门,大家都纷纷说“闺女回来了,你娘俩说话哇,俺们回家呀。”他们在母亲的盛情挽留和真心话别中姗姗而去,这时,母亲会把我拉上炕,吩咐我把脚塞到褥子底下取暖,她便起身下炕做饭。她那瘦弱的身影在窑洞里来往穿梭,我的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阵热浪。
在县城有了家之后,把母亲也接来颐养天年,母亲临终前几日,我和哥哥为了圆她的回家梦,把她送回了老家,让她躺在了她那土炕上。尽管是七月天,我们还是点燃了炕火。刚醒过来的母亲睁开朦胧的眼睛问我们:“这是咱家吗?”。 “是,咱的家,咱的炕。娘,咱们回家啦!”我们含泪回答。母亲轻轻地点点头,清瘦的脸庞绽开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母亲在自己的热炕上摸爬昏睡、辗转反侧了一周才安详地闭上双眼,她带着炕的温热默默地离开了人世间,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冰冷的土炕和无限的悲痛……
十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可我再也不能重温那暖暖的热炕了,我对那一方热炕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它是我一生的念想!它给了我童年的温暖,青年的祈盼,中年的向往。如今,母亲虽然与我们阴阳两隔,但我分明能感受到她时刻都守候在我们的身旁,无时不牵挂着我们的温饱!
母亲的挚爱我永远铭记!母亲的热炕头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