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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漳河滩
温宝芳

(一)

漳河不是一条大河,但它是一条在地图上可以找到踪跡的河流。

我出生长大的村庄就在漳河岸边,是漳河的乳汁把我们喂养大,它冬天的清澈,夏天的泥沙,繁衍着我们村庄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漳河,给了一个少年走向远方的幻想,河流到那里去,我能跟着去吗?世界那么大,多少人都出去了,对于我来说,只有离开家乡,只有在多年以后,才能返身,看清楚疼痛的根源。但我不是一个彻底的背叛者,当我身处异地它乡,往回走,走回漳河滩,就是我强烈的冲动,就像鱼类的回游一样。父母在衰老,我的回归是必须的,我的离开是无奈的,因为那时的漳河滩是贫穷落后的,我不愿意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一旦回去,小住几天,灶火里多添一把火,瘦瘦的炊烟就袅袅升起,弥散开来,是多么呛人的亲情啊。

铁路也是一条河,火车在铁轨的河道上,长长的身子,有自身的流速。车头是掀起的浪,扑打着山野的空旷。许多年前,沁县要通火车的信息在民间流传,这样就有一条和漳河并行的河了,可以双向流动,承载起一个游子日日夜夜的归心。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座火车站终于出现在漳河滩,那就是段柳火车站。

我的家离漳河很近,晚上灌进窑洞里的风,也带着漳河泥腥的味道,在这漳河滩里,我度过了那苦涩的少年时光。就是从这里,我离开家乡,用双脚给自己趟着一条並不平坦的路。然后经常回来,又经常离开,回来多少次,就离开多少次,那昂扬的汽笛声似乎是从我的胸膛发出的。

我的父亲是在这漳河滩合上眼睛的,我的母亲是在这漳河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停灵的位置都是在窑洞前的屋檐下,用的是同一块门板。父亲先走的,那时候还没有铁路,当然也就没有火车站。母亲病重的日子,我回家的次数多,有火车了,是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头一天晚上坐车,第二天下午到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漳河滩就在这来去匆匆中发生着变化,漳河两岸就多出笔直的二级公路,还有那工厂和酒楼,这里就已经变成了我所不熟悉的漳河滩。

(二)

漳河滩是我童年的天堂,她最安慰我还没有长大的身体和种种混乱幼稚的想法。那时候,漳河滩是空旷的,自然的。我们樊村通往漳河滩的路,还是土路,小路。过漳河还得涉水,路边生长着杨树、柳树和槐树。后来修了水库,筑起一道大坝,联通了两岸,库里蓄了水,冬天的漳河滩,湖面结冰,可以在上面走。冰块能吃,咬一口咔嚓咔嚓,咬玻璃似的,狹意极了。夏天的时候,经常到漳河去游泳、钓鱼、打水仗。隔三五天不去玩,就觉得很难受,漳河滩对我的诱惑是很大的,路边的土岭上有果园。是杏园、桃园、梨园和苹果园。经过果园,香气在空气里,好闻。漳河滩的菜地很多,这些菜地河东岸是段柳村的,河西岸是樊村的,菜地大都是黄瓜、西红柿、豆角,搭起那菜架子,一排一排的,像士兵的队列一样整齐,那包头菜,白菜地的蝴蝶成双成对的翩翩起舞,好看极了。有时候和小伙伴们钻进篱笆去偷个西红柿或黄瓜吃,特别的水灵香甜。

童年的时候整天无忧无虑,但也有不高兴的时候,比如在家里挨了打,跑了出来,想也不想就往漳河滩跑,泡到水边坐到树下,把脚伸到水里,一会儿就不伤心难过了,觉得好受多了,特别是肚子饿了,才不情愿地回去。没有钱看不成电影,看不上唱大戏,伙伴们就相跟着跑到漳河滩,听麻雀叫,捉虫子,拿石头打水漂,忧愁就没有了。

漳河滩水清沙黄,一年四季都有人到漳河滩拉沙子,有的是人力拉,有的是牛车和驴车,拉回去盖房子用,还有的用来修砖墓。一车一车的沙子被拉走了,可漳河滩还是漳河滩,一点损伤都没有。有一段时间,漳河上游修了一个皮革厂,一个造纸厂,把漳河污染了,河水和河滩都变成了黑色的,散发着臭气,漳河滩变成死河滩。后来,人们对环境污染有了一定的认识,清理了那些污染环境的工厂,漳河滩才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三)

当我长大成人,获得的知识越来越多,才渐渐了解到,漳河就发源沁县北部漳源乡的漳河村。有一年,我参军从边疆复员回来,到漳源乡的北河村替别人教书。有一天和当时这个乡的教委主任赵墨林,还有当时乡党委副书记温秀清到漳河村游玩,有幸目睹了漳河源头的壮观,依稀记得这里有一座古庙,院子里有一塘蓄水,那水是从一个石龙嘴里喷出来的,这就是漳河的源头,从涓涓小溪变为浩瀚大河,你就会感觉到沧海桑田造物者的伟大。

河流流向了能去的地方,一条河流的长度,是自己丈量出来的。河流向前,给两岸以滋养,浇灌出有水色的文化、习俗。人是要走动的,有的人只在一个地方走,有的人是换着走,今天到一个地方,明天就又要到另一个地方。世上的人就这么迂徒,分布,定居,散开又聚拢。河流也会改变河道,它会造福一方,有时也会祸害一方。大地上人的群落、面貌也像河流一样是难得稳定下来,好不容易稳定了,却又被天灾人祸打散了。

自己就是一个往远处走动的命。可是再走多远,也得有停下的时光。只是,即使我在外地安顿了下来,我也无法断脱和家乡的关系,无法断脱和漳河滩的关系。因为,这是一辈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