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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去矣 文章安在
石 波

出差回来,留堂老兄打电话说田老师不在了,我感到十分震惊。大约两个来月前,他来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说刚在太原做了个囊肿小手术,体外介入式,创伤不大,看上去气色也佳,我便没有多在意。田老师四十多岁就因胃癌进行了手术,但之后身体精力一直很好,这次我想更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言谈中他仍旧那么平静乐观,怎么会有事呢?竟遽然去世了呢?我实在不敢相信,也实在不愿相信。

我连夜赶到田老师的老家羊庄,灯影婆娑中,破败的老屋挤在一座座民房中间,透过低矮的门洞,看见十几位相邻亲友忙着支锅搭灶,田老师从医院直接回到这里,生生死死,一生中画了一个圈,最后回归到他出生的地方。我在老屋的偏房见到了师母和家人,昏暗的灯光照射着一张张苦痛的脸,雪白的孝服让人不寒而栗。从师母的叙述中,得知田老师最后因肝癌离开了人世,病情发展很快,经过几次手术和化疗都无济于事,回到沁县不几天便去了。师母说,救是救不下了,但临终倒没有很疼。我想见,病榻上的老师一定是更加清瘦的,也是痛苦的,他个性坚毅,很难让人看出他的痛,他不希望家人分担他的痛。

田老师的痛还不仅如此,倾注了多年心血的《教育志》就要脱稿了,看不到成书一定会心痛;一世笔耕,记录了一个学者心路的文字没有来得及结集出版,也一定会痛;三个女儿虽已成家立业,慈爱之心也一定会痛;撇下一辈子相携相扶的老伴,那是离人之痛。但田老师早就经历了痛,他的幼年有丧父之痛,少年有饥寒之痛,青年有挨批之痛,中年有疾病之痛,生命的痛使他下笔如刀锋,挫金断玉,斩钉截铁;生活的痛让他立世如磐石,坚韧不拔,牢不可摧。

他不怕痛苦,甚至甘愿请受苦痛。我遗憾自己没有上过沁县中学,没有能亲自聆听田老师的授课。但他的学生众多,佩章兄就是他的弟子,常讲起田老师的故事。从办报以来,我得以当面受教,十年相处,他的经历典故在我的脑海里便渐渐变得完整。田老师年少时便出类拔萃,但因成分不好,被终止了学业。后来选择了教书,他便要当名师,通过千磨万击的痛苦磨练,农村小学,基层中学,都无法容下他,被拔擢到沁县的最高学府,后又担当管老师的职务,成为师者之师。他的每一次拔节都是痛的,是生长之痛,超越之痛。但他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即使是身患癌症了,也不停歇,带着虽病愈仍羸弱的身体,继续奋斗。

我是给了老师痛苦的人。在县委机关报创刊之际,退休后的田老师被我们请到报社,担任了编审工作,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在他的扶持下,小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他跟我说,他乐意这种伏案劳作的痛,他享受为人铺路的痛,只要有一点用,都值得完全奉献。在这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叫他田老师,其实他是有官职的,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人称其田主任或田书记。他出殡那天,西北风嗖嗖地刮着,送行的人还是很多,佩章兄建议大家一定把田老师送到墓地,看着他入土为安,大家迈着沉重的脚步,两眼噙着泪花,以最无能的方式送别这位尊者,一种难舍又不得不分离的情愫萦绕在大家的心头,一路谁也不说一句话。

田老师走了,走的十分匆忙,我甚至没有到病榻前看望他。但每每工作之余,一抬头放佛他仍在那个墙角的书桌上给我们修改稿子。他用工整的笔头,红红的写下密密麻麻的字迹,把每一个用错的标点都纠正了过来……

田老师走了,走的时候正是乙未年的立春,我想这里一定要有所象征或寄望吧。春天就要到了,家乡的田埂边,蚕桑就要吐绿了,田老师不就是吐尽全部心血和爱的春蚕吗?他结出了晶莹剔透的丝,织成了五彩斑斓的绸,他把世界妆点的潇潇洒洒。

田老师走了,一代宗师走完了生命的岁月,但他的文章还在,他的德业永存。在送别他的前夜,我辗转反侧,在床头上想到一副挽联:夫子去矣,文章安在哉?先生已殁,道德可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