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才荣升局长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回想自己的奋斗史，他那张富态的脸上渐渐地堆满了笑容。
这下有出息了。有出息的时候，吴德才就想到了自己没有出息的日子。是谁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出息呢？对，是师父，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教他学习木工的张三牛。张三牛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那时候，“没出息的东西”是张三牛挂在嘴边经常斥责徒弟们的口头禅。
17岁那年，从小就不爱学习的吴德才勉勉强强读完高中回到乡下。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整天坐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心有一计不如身怀一技，父亲想了想，就决定让他学习木工，于是就带他到邻村张三牛的家里拜师学艺。张三牛做出的木匠活很细致、很结实，也很漂亮，在方圆几十里家喻户晓，收的徒弟一波又一波。
“名师出高徒，跟着张师傅学习，你一定能学出一把好手，将来不愁没饭吃”吴德才的父亲对吴德才说，坚定的目光令人鼓舞。但后来的事实却一再证明，吴德才父亲当时那目光坚定的太盲目。吴德才对木匠活一点也不感兴趣，几个月过去了，手艺毫无长进。那时候，张三牛没少责骂他，最难听的话就是那句“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这样的奚落，常常毫无戒备地伤害着吴德才的自尊和心灵，让他对木匠这个行当更加厌烦，而导致吴德才最终离开木匠铺的原因是张三牛居然动手打人。那天，吴德才把一块木板给锯错了，看着一块挺不错的木料被徒弟一锯一锯毁掉了，张三牛忍无可忍，顺手抄起手边的半截木条，朝吴德才身上抡去，同时也附加了一句口头禅。
当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次，吴德才没有像以往那样逆来顺受。他再也不想忍了，朝着师父回击道：“就你有出息？有出息，也不就是个烂木匠嘛！”说完，扔下手中的家伙，扭身就跑出了木匠铺，一副壮士一去不复兮的气概。此后，师父也曾几次给他父亲捎来话说，希望吴德才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继续学木匠，不能因为一时言语过激就耽误了孩子的一生。但，吴德才却总是以“我不是那块料”的气话来搪塞父亲，任凭家人怎么劝也不去。
好马不吃回头草。从此，吴德才就彻底结束了学艺生涯，但山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的转机发生在一年之后。吴德才的舅舅在城里做生意发了财，认识一位小领导。经过那位领导的极力推荐，吴德才成了一位副县长身边的通讯员。从此，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张三牛老汉，一直跟着领导插科打诨、摸爬滚打，从转正到提干，从副科到正科，渐渐地遗忘了那段被训斥的岁月。如今，凤凰涅槃，化蛹成蝶，吴德才早已不当年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了，而是一个手握大权的一局之长了。谁知道，这时候他居然突然之间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是为了怀念那份师徒之间的情感？还是要向师父证明一些什么？去看看师父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毕竟是自己的师父，何况，张三牛那段时间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很关照的。好吧，这就是理由，他想着、回味着，脸上渐渐掠起了一层莫名的得意。
物换星移，时过境迁。自从把老人接到城里后，吴德才已经有六年时间没有回到家乡了。他驱车来到邻村，师父当年的木匠铺早无踪影，一个宽敞的庭院座落眼前。他走进院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那就是师父。“师父！”他朝老人叫了一声。老人一愣，随后便是一脸惊喜：“是德才啊，发福了，发福了！快进屋吧！……”说着，便拉着他的手走进屋里，先是嘘寒问暖，接着便是闲聊。
师父说：“听村民叨叨，你已经当科长了，为师心里高兴啊！”他满面春风，笑着纠正道：“以前是科长，前段时间刚上任局长。”张三牛一脸惊诧，继而竖起拇指说：“有出息。好好干！”说完，沉思了一下，叹息道：“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那年你走后，我心里很难受，就发誓再也不骂人了。其实，我也是个有嘴无心的人，你不会忌恨师父吧？”吴德才说：“师父永远是我师父，我要是忌恨师父，怎么会来看望你老人家呢？”张三牛说：“这就好，你只要认我这个师父，我就多说两句。这做官和做木匠活一样，要想做的好，就要先拿出墨斗下线。线就是做好木工的依据，做官也要有一条底线，那就是不能腐败，腐败就不是好官。这个你千万要就在心里啊！”吴德才边笑边点头，心里却想：看来，师父真的上年纪了。人老话多啊。
临走时，师父俯在车窗边，一再地叮嘱他说：“一定要做个好官啊。师父的话你记下了吗？”他点点头，笑道：“终生不忘。”师父说：“你发誓！”他觉得好笑又无奈，连忙说：“我发誓，我发誓……”说完，再次和师父握了握手，开着车离开了乡村。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三年后，吴德才进了监狱。树倒猢狲散，平时诸多的朋友没有一个去监狱探视他，没想到张三牛老汉却意外来探监。铁窗外，师父的眼里噙着泪花。师父责问：“你都做些啥错事嘛，怎么沦落成罪人了？”他低着头，嗫嚅道：“我，我，我，贪污了。”张三牛气的嘴唇哆嗦：“你这个没出息！”但师父的话却在这里戛然而止了，他叹息了一声，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咽下了。铁窗内，他知道师父要说什么，他也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说。那是因为师父曾发过誓的，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可自己不是。
“哎，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是给我发过誓的”师父的眼里尽是失望。他看了师父一眼，低下头，忏悔地说：“师父，三年前，我是向你发过誓的，但那都是为了敷衍你，不是从心里发出的誓言。”说完，就哽咽了，继而像个孩子般地嚎啕大哭，绝望而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