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说槐花的香味,必定包括槐花饭的香味。槐花可以做成各种美食,但我们常做的是槐花不烂子炒饭。先将摘回来的槐花淘洗干净,趁湿拌上面粉,面粉可以单用小麦粉,也可以玉米粉、小麦粉各占一半。均匀裹了面粉的槐花已失去了槐花的样貌,俨然成了食物,或者说成了半成品的食物。等槐花香和面粉香混合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四处弥漫的时候,槐花饭也就基本上做成了。
我写这篇短文时,我们的槐花饭已经成了半成品,蒸好了晾在了厨台上。我们每年都要吃上一到两顿槐花饭,我想,每年的槐花饭味道应该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更多是主观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去年吃的槐花饭早已成为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记忆的一部分,但今年的槐花饭还分明摆在那里,成为一种新的美好的诱惑。
春天刚刚到来,不觉已是暮春,前几天到居所附近的公园散步,在一处树林边缘,遇上了几个摘槐花的人,方才惊觉,又到吃槐花的时候了。树林是杂树林,但洋槐树的比例也不少,但大多长成了大树,仰头,洁白的槐花连绵成云朵,在风中飘荡,令人望洋兴叹。人们只能选择那些长在低处的或者小树。我遇见的几个人,她们自己制作了工具,她们加长的手臂让她们内心充满了收获的自信。我主动和她们打招呼,她们也礼貌地让我也摘一些,我只摘了几朵,我觉得此时此刻生吃几朵就好。当香甜充满我的口腔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与这个春天连系着的不只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听觉、视觉、味觉,而是具体到了口腔、牙齿、舌头以及食道,这是更加真切的春天啊!
食性是后天的产物,童年时代养成的饮食习惯,一辈子都难以改变。
我的童年时代物质匮乏,表现在食物上也就是“糠菜半年粮”,槐花自然也成了“菜”的一部分,但槐花花期短,又无法存放,吃槐花也仅仅成了尝鲜。那时的吃法和现在大致一样,只是因为不舍得放油,更舍不得用鸡蛋来炒,口感就差了一些,这当然是和现在比较得出的结论,没有比较,那时的槐花饭就是最香的。
最近几年,我们总要在槐花开放这几天相约几个朋友去摘槐花,有时甚至跑到远郊,吃槐花的愿望不能说是有多强烈,但总觉得,如果没有这一段插曲,这个春天就像缺少了些什么。摘回来的槐花会分享给别人,这当然是一种美德。还可以冷冻起来,希望在冬天里也能体验到春天的美好。当然,事实是,等到第二年的槐花开了,头一年的槐花很多还寂寞地等在冰箱里,不过,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安或者愧疚,新生事物总是容易压倒一切。
今年的第一顿槐花饭算是意外,本来只是要去公园里看牡丹,结果却带回来了槐花。很难说清目的和结果的隐秘联系,许多事情的发生就是一个念头,比如在公园里走,你看见了一个人满载而归,一嘟噜槐花提在手中,透明的食品袋中,洁白的槐花们拥挤在一起在交换着香气,仿佛还在吵吵嚷嚷评头论足,语言无声却令人怦然心动。我和妻子逆着此人的方向走,我们相信我们会找到他的来处。这就是念头,这就是事情的转折处,一切由此展开、顺理成章。拐个弯,上个坡,在一段柏油路的尽头,一处新的风景在眼前豁然展开。
槐树林疏疏朗朗,林地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影,人语声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这是人的声音,这是人和树木结合到一处的声音,这也是一年一度特有的声音。我借来别人的钩镰一用,槐树枝给了我一个相反的力,又像是半推半就,仿佛槐花们在枝头上早已等了我许久。
路上,我和妻子决定,今年的槐花饭要和我的岳父分享。这也是一个念头使然吧,或者说这样的念头偶然中又有必然。我的岳父76岁了,这本应该是一个坐享其成的年龄,事实上他仍在自食其力,我的岳母因为生活无法自理,去年住进了养老院,原来单份的牵挂,现在变成了双份,我们既要隔段时间去探望岳父,还要隔三岔五往养老院里跑。物理距离的拉大,心理距离反而显得更加贴近了。
槐花饭,我们仍然如法炮制,把鸡蛋炒熟,接着倒入槐花不烂子,翻炒均匀,然后装盘,最后撒上芝麻盐和葱花,盘中之物和去年的貌似一样,但味道一定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