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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民兵”苗长青
一枚头等杀敌功勋章的红色基因(一)
◆ 刘昱岑 王昆

1962年,风华正茂的临汾青年苗长青从太原市高中毕业,正当他要在省会城市大干一番的时候,远在临汾浮山县西佐村的父亲苗逢雨要求他回到老家工作。从太原市到西佐村,从省会到乡野,这让苗长青一时有点不能接受。虽然西佐村是他的家乡,母亲和五弟仍旧在村里生活,但对于他来说,城市意味着更多的机会,而回到西佐村,他只能成为辛苦劳作的庄稼汉。彼时的苗长青无法理解父亲的决定,但多年以后,父亲却成了他心目中最钦佩的英雄。

—— 题记

序言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全面侵华,侵略者把战火烧到了山西。时任临汾市浮山县西佐村村长的苗逢雨正活跃在抗日的最前沿,他积极组织起一支年轻力壮的民兵队,配合着八路军部队以游击方式打击日军、保护乡亲。

1941年,日军对以山西为中心的华北抗日根据地,发动空前残酷的毁灭性的“扫荡”和“清乡”,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苗逢雨带领民兵队开展反“清乡”、反“扫荡”斗争,与敌人巧妙周旋。

苗逢雨让每户人家尽可能的将粮食、衣物集中储存、放置,并在自家的院墙上或院里的树上,挂块犁地的犁头。他安排民兵队日夜轮流在村口站岗,若是发现村附近有日本兵就敲响犁头,听到犁头响的村民要立即敲响自家的犁头,传信给各家各户,随后带着收拾好的粮食、衣物按照既定的路线赶去“逃反”。

因此,西佐村的村民躲过了日本兵一次又一次的“清乡”,日本兵也未在村子里搜抢到粮食。

到了1942年,抗战进入最艰苦最困难的时期,敌我斗争十分激烈,八路军亟需打破被敌封锁的困境。根据组织安排,苗逢雨秘密入党,并被赋予一些特殊任务。

一次,西佐岭上来了一个八人的日本小队,在附近的桥村胡作非为,抢粮食、牲畜、财物一扫而光,还在桥村落了脚。日本兵不劳作,若是吃完了粮,下个“扫荡”的目标就是离得最近的西佐村。苗逢雨经过侦查,准确掌握了敌人的出行规律。他让民兵队用平日里收集起来的玻璃瓶、破铁壶等装上炸药,埋在进村的路上和临近的田边地头,等着敌人经过,打个措手不及。

一个阴天的下午,正在站岗的民兵敲响了犁头。苗逢雨迅速带着20多个民兵,埋伏到桥村到西佐村必经的路上。5名准备进村抢粮的日军像往常一样摇摇晃晃着走过一亩田地时,只听得“轰”地一声,黄土飞扬。苗逢雨定眼一瞧,日军虽没伤亡,但受了惊,正端着枪乱打。还没等日军缓过神来,苗逢雨一声令下,民兵队当场打死3名日军。两名受伤而逃的日军一阵窜逃,躲进了一个院落的墙缝里,卡在那里既溜不走也出不来。由于两名日军手里都端着枪,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苗逢雨放弃了活捉他们的念头,扔进去两个自制的手榴弹,炸死了他们。这一场战斗,为苗逢雨获得了一枚头等杀敌功勋章。

当然,对于刚满周岁的苗长青来说,这些只能是多年以后关于父亲的英雄传说。而这位英雄的父亲,对于童年的苗长青来说,更多的是“陌生”。在那个年代,因为父亲是共产党员,幼年的苗长青不得不常随母亲和兄弟姊妹四处躲逃,父亲的威名越大,日伪军对他的搜捕就越频繁,而到了解放战争时期,他们一家又成了“还乡团”的重点搜捕对象。那些年岁,他们在四处躲避中,只能住猪圈或者破窑洞,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父亲在半夜时分找到了他们的栖身之地。一家人高兴地围在一起,哥哥姐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苗长青则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自幼缺少父亲的陪伴,这让苗长青始终不敢太过靠近。

那天夜里,苗长青紧挨着父亲躺下。黑窑洞里,苗逢雨搂着苗长青,一字一句地教着家里的孩子唱东方红,苗逢雨一边唱、一边教,苗长青躺在父亲的臂弯里,感受着父亲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在自己肩上的温度,跟上节拍,嘴里哼着学习父亲教的东方红:“边区红,边区红,边区地方没穷人……”那一夜,苗长青觉得既温暖又短暂;那一夜,苗长青也暗暗立下了誓言,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

1950年,苗逢雨到了山西省军区的健康大队任政委,苗长青便随父亲到了太原读书。许多老红军战士和朝鲜战争下来伤病员在健康大队疗养。苗逢雨对苗长青说:“你不总爱听我给你讲抗日的故事吗?放假就来队里陪在这里疗养的老班长、老战士们聊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英雄故事。”

于是,苗长青一有空就来大队,听故事。到了学校,还将听到的故事讲给同学听。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苗长青本打算去办公室找父亲,汇报近期在学校的表现:由于表现突出,又连任了班长。就在他路过一间疗养室时,一位右手臂打着石膏,左手撑着竹拐的老班长叫住了他:“同志等一等,能否领着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老班长说话声音很快很洪亮,好似怕旁人没听见他的请求。

苗长青听到声音,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回过身立在了老班长的右侧。可他发现老班长并没有看向他,仍直愣愣地注视着前方。

老班长没听见回音,皱了皱眉头,略带些沮丧地问道:“还有人在吗?”

苗长青连忙回答道:“老班长,您需要我做什么?”

老班长听着年轻稚嫩的声音,笑了笑,重复了刚才的请求。

苗长青轻轻地拽起老班长的衣角,领着他向院子里走,刚走出疗养室大厅的门,阳光洒在了老班长和苗长青的身上,秋日的阳光,更觉暖意。老班长深吸了一口气:“今儿的阳光真好!”苗长青将他扶到一边,对他说:“老班长,我去房间里取个东西。”老班长点点头、闭上眼,独自享受起这阳光。

回到这个老班长所在的疗养室,苗长青向同室疗养的战士问道:“刚才那位班长眼睛看不见了吗?”

一位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的年轻战士回道:“我们都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他还伤了眼睛,以后怕是都看不见了。平时他就爱出去晒太阳,我们一个室里的腿脚都不方便。医护人员也忙,他便时常在房门口等着有人经过,带他出去。”

听年轻战士说完,苗长青便从房间里拿两把椅子出去。他将椅子放到阳光最足的地方,慢慢地扶着老班长走过去,时不时地提醒他当心路上的小石子。

苗长青扶着老班长坐到一把椅子上,老班长对他说:“你只拿了一把椅子吗?你也去拿一把坐下吧!”

苗长青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老班长看不见,回答道:“班长,我不累。”而后苗长青蹲下,轻轻地抬起老班长受伤的腿,放到了另外一把椅子上,这样会让他舒服些。

两人静默了一会。老班长轻声说道:“和平的阳光多温暖呐!可惜我好多战友都感受不到了!”苗长青没有接话,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过了一会,老班长问苗长青是哪里人,为何会在疗养大队里。苗长青耐心地一一作了回答。

老班长听闻苗长青是浮山县人,合上眼陷入回忆,喃喃着:“我以前有个好兄弟跟你是老乡,那会我们都是民兵,本约好去参加八路军。没成想,他被特务害死了!”

老班长口中的好兄弟是浮山县史演河村的民兵英雄李天保。1945年春,李天保在辛庄村一个山洞养病,被阎锡山的特务张增秀发现,随后被捕。阎部区长和阎军某二团团长王麻子,软硬兼施逼问八路军去向,李天保被打得遍体鳞伤,几次昏过去,坚不吐实。临刑前李天保高呼“共产党万岁”,英勇就义,牺牲时年仅22岁。

苗长青也曾在父亲口中听过这个故事,父亲说:“民兵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穿着朴素,皮肤黝黑,武器装备粗糙,甚至有的人只有木棍,但有着坚定的信仰与不怕牺牲的精神。”

1955年,苗逢雨到晋南民警大队任政委,后来任曲沃县劳改农场书记。一年,放假的苗长青到曲沃县看望完父亲,准备回家,因为县城不通车的缘故,便请求父亲用公车送自己一程。苗逢雨拒绝了儿子的请求,要求他自己回家。苗逢雨将收拾好的行李递给儿子,苗长青有些不乐意并没有接,想赖着不走,等父亲松口。父亲反问他:“往年你不都是自己回去的吗?你不能搞特殊化、也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苗长青闷闷不乐地嘀咕了一句:“因为您,我享受的唯一‘特权’也就只有到太原读书。”

1962年,苗长青高中毕业,苗逢雨在电话中让他回村工作。可苗长青不愿意,身为干部子弟,跟随父亲到曲沃县,在他的影响下被安排一个干部身份的工作不是难事。

于是,他未提前跟父亲商量,便来到了曲沃县。碰巧苗逢雨到太原开会,两人因此错过。劳改场的政委得知苗长青到来,同苗长青谈话,打算留下他在这里工作。但也表示,仍要听听他父亲的意见,待他父亲回来后,在谈工作事宜。

苗逢雨从太原开会回来后见苗长青,铁青着脸问道:“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回乡吗?”

苗长青见父亲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十分生硬,僵直着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说道:“您就答应让我留在县城里工作吧,我同批的同学不少留在了省城……”

没等苗长青说完,苗逢雨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摆设简单、略显空荡的房间,回响着父亲的声音:“回乡委屈你了?”

苗长青第一次很猖狂地顶撞了父亲,对他吼到:“我可以留在县城,您怎么非让我回农村,那我这些年学的不都白费了!我不回!”

苗逢雨不理会儿子的脾气,不由分说地开始收拾苗长青的行李,叫着厂里的通讯员将苗长青的行李送回去。

苗长青不理解父亲的决定,摔门而出。

劳改场的政委也有些不解:“为什么非让孩子回乡,在城里机会多啊!”

苗逢雨摆摆手说:“长青能来城里读书,归根结底还是组织政策好。他教育受得多,回乡帮助乡亲,村里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金秋十月,冷意侵袭。苗长青回到西佐村,正值秋收:晒玉米棒的、晒枣的、忙忙碌碌晒秋的乡亲们,脸上都写着幸福的喜悦!

来源:《中国人物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