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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根甘蔗
◆ 程东晓

我七、八岁的时候,正是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几年,可想而知,生活十分清苦。

有一次和妈妈赶集,看到大街上卖的甘蔗,不知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就傻傻地站在一旁看,卖甘蔗的说那一节一节的棒棒里面能咬出糖水来,比蜂蜜还要甜,说得我直往吐子里咽口水。我拽着妈妈的袖子要买一根尝尝,妈妈却连头也没转,甩了甩袖子就前头走了。我没敢继续纠缠,因为我知道妈妈的兜里的确没有多少富裕的钱。

后来听同学说,玉米杆也能象甘蔗一样嚼出甜水来,便在一天下午放学以后,约了几个铁哥们,象老鼠一样钻到路边的玉米地里,将还没抱玉米娃娃的玉米杆沿根扳断,用牙把外面的硬皮一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脆生生的瓤,咬一口细嚼,果不其然,象放了糖一样,甜滋滋的。于是我们每人折了几根,抱在怀里,边吃边闹边往家走。不料,生产队长李大头突然从路边窜了出来,嘴里龟儿子龟孙子地大骂着,夺过我们手里的玉米杆,照屁股便打。我们见势不妙,四散逃窜,跑了老远,才知道那吃到嘴里甘甜似蜜的玉米杆打在屁股上居然也会这么痛。

做了错事,回去怕妈妈打,就在外面晃荡了一会儿,眼看太阳即将下出,小鸡也到了该上窝的时候了,我才不得已慢腾腾地向家走去。一进门,立刻发现不妙,在窑洞门口分明扔着一堆新鲜的玉米杆,正是从我手中夺走的那几根。看来,这个狼吃狗啃的李大头已经提前告了我的御状了。我悄悄地将门帘掀了个缝,侧身蹓了进去,低着头走三步退两步,蹭到妈妈跟前,等着听笤帚把子落在屁股的声音以后赶紧求饶。今天一定要揍上我一个结结实实才解恨,我想。

可是预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妈妈象往常一样,坐在柴火炉跟前,一直不说话,可脸色煞白,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眼神说不出有多么复杂。而且,我吃惊地发现,在炉子上放着一截比玉米杆要粗得多的甘蔗,不过,也只有那么一截,在刀子砍过的截面上还在往外渗着粘乎乎的汁液。爸爸坐在窑后边的床头,也不说话,只是在不住地叹气。此情此景,让我心里更加发毛。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妈妈的脸色好了一些,她从炉台上拿起那根甘蔗,伸向我:“来,孩子,把这个吃了。”我看了看妈妈,摇摇头,不敢吃,因为我确实不知这是不是妈妈在设个套儿让我往里面钻。以往我如果和谁干了架,或者往女同学身上洒了墨水,妈妈知道后一定要让笤帚与我的屁股亲密接触若干下不可。可今天,李大头分明是给妈妈说了我的坏话,且有门口那些玉米杆为证,如何就能轻而易举地躲过这场责打?

妈妈见我不敢接,就过来拉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我越发害怕,不由地有些抖动。妈妈一只胳膊使劲搂住我,另一只手拿着甘蔗用嘴往开剥那层厚厚的皮。不大一会儿功夫,那水灵灵的甘蔗肉便露了出来,比那玉米杆的瓤可诱人多了。

妈妈把剥好的甘蔗塞到我的手里,这才轻声说,“孩子,吃吧,那天妈妈没有让你吃到甘蔗,是我的不对。今天给你补上,尝一尝比那玉米杆好不好吃?”

我还是不敢吃。因为今天这个事无论如何都要比以前所犯的那些错误要严重得多。爸爸见我不吃,从后边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子抚着我的头说:“吃吧,这是你妈刚刚上集市上用三颗鸡蛋换来的。”

原来是这样!从我家到集市足有五公里路,这么一会儿功夫,妈妈就打了一个来回,不知她是用怎样的速度来完成这次万米长跑的。我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哭着说:“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偷着吃公家的东西了!”

妈妈把我的头轻轻抬起,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孩子,记住,做人堂堂正正,饿死也不能做贼啊!”

我很认真地点点头,把妈妈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然后把那甘甜无比的甘蔗与爸爸妈妈共同分享了,

而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吃过第二根甘蔗。因为我知道,再好的甘蔗也不可能吃出儿时的那种永世难忘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