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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我的"清明上河"
◆ 周 鑫

光阴荏苒,不惑有年。蓦然回首,童年已悄悄远去,只留下一道依稀的背影。

岁月如烟,往事如潮。

那是一个小山村。

那是一段将快乐进行到底的日子。

玩就玩它个天昏地暗。

玩就玩它个筋疲力竭。

"捉官官(蜣螂)",常用孙子兵法。以水壶或罐头瓶对虫穴实施"水攻",趁其四散奔逃之际,以逸待劳,张网以待。那弓腰翘臀、呲牙舞角的"朝廷官"(雄性螂王),则中了"声东击西"之计,被以"正面佯攻,迂回侧击"之策,钳胛而俘,气得吹胡瞪眼、蹬蹄甩头。

"顶拐",像古代战场的"对将"。双方各曲一腿,手托脚膝,以单腿蹦跳前行,似战将跃马出阵,捉对厮杀。在围观者的呐喊声里,膝骨或撞或压或挑,仿佛鼙鼓大作、号角齐鸣的战场上刀枪剑戟的拼杀。数个回合之后,一方因技不如人或体力不支,被一击坠"马"。落脚之仓皇、后退之踉跄、滚落之颓然,引出人群洪水般的笑声。

"抓特务",满腔的革命英雄主义。参加者分作两队,分别扮演正反两方。待"特务"隐藏后,我"公安人员"或"解放军战士"擎或端塑料、木头、铁丝等各种制材的"枪械",屏息凝神,躬形蹑踪,对旧窑洞、高粱地、建筑工地等处进行地毯式搜索,并前堵后追,扭"敌"归案。"处决"则由我方一人"代表党和政府",以"枪"抵其头或背,配以枪声似的口技执行。

父亲的自行车于我就像磁与铁。一听到"叮铃铃"的声音,我就剑似地射去。不待卸完把上的网兜和座上的载物,就拱进人和车的空隙,踩蹬、拽梁、揪把,猴似地攀援而上。

车轮滚滚,似战舰的锋棱切波斩浪。行道树鱼似地跳跃,柏油路波似地奔涌;仿佛夹杂着腥味的风呼啸而至,逆拂面庞;远处的景物由浊而清,由小而大,象不断拉近的海平面。斜坐车梁,轻抚车把,背靠如山的胸膛,恍如舰首独屹,青锋在握,帅氅招展。"将军梦"偶尔被扎头的胡子所干扰,以致双方不得不调整身姿,也曾因车把夹手的意外而中断,惊得父亲放捏车闸、落脚蹭地、鼓腮吹手"一气呵成"。

闲不住的还有嘴。

舌尖上的诱惑无处不在。

肥墩墩的桑葚,挂满鱼鳞似地颗粒,蕴着一汪糖醋似的水。金灿灿的杏儿,皮薄得像纱衣,包裹着蜂蜜一样的汁。脆生生的核桃仁,满身健硕的果肉,吐着清馨的气息。

筋道道的奶糖,甘之如饴,散发着乳汁的味道。黄皮白瓤的鸡蛋糕,外焦里嫩,酥得象一团海绵。满身芝麻的煮饼,拉扯着稠黏的线条,像蚕儿吐出的丝。

日落西山,炊烟袅袅。

母亲的呼唤飘然而至。

"吃-拨-鱼-儿-喽"

空气中弥漫着油的清香、醋的酸涩、葱蒜的辛辣、菜蔬的时鲜,我却因手的抓拽紧急"刹车"。湿毛巾蛇一样游走于手脸脖,还弓腰缩身钻探鼻与耳。哀求无动于衷,躲逃绝无可能,直到被母亲的眼睛"镜子"似地照出满意。

"专用"的搪瓷碗蒸腾着热气。黄澄澄的鸡蛋花、红彤彤的番茄块、绿油油的菠菜叶、白花花的面疙瘩,仿佛一道彩虹跃出地平线,映亮了半边天。绛紫色的香油,巧点似地缀于碗心,散发着一丝柔情。

食物的翻卷几度失手,像鱼儿滑脱指缝。面断而筋连,如秦淮夜曲,缱倦缠绵。热流顺着食管划出一道轨迹,似一线流瀑,飞珠溅玉,满盈了胃袋,将一声响动脱口挤出。

像满格的蓄电池,我顿感能量丰沛,劲力十足。

启蒙,如一杯浓浓的咖啡。

涩中带苦,甘中有甜。

爷爷嘴里的故事多得似满天星。三头六臂的哪吒,抖绫舞枪,搅得龙宫天翻地覆;垂着发髫的孔融,躬身捧梨让与哥哥,乐得父亲捋须颔首;醉了十八碗酒的武二郎,揪皮摁头,抡拳狂扁,直到那恶虎气断息绝......讲述的间隙,爷爷常吸一口铜烟杆,吐出环环相扣的雾,然后用老树皮似的指从挂在烟杆上的袋里掬出烟叶,塞压进烟嘴并紧吸一口。我则坐在他的面前,双膝支肘,双手托腮,张大的耳孔生怕漏掉一丝声音。

外公是我的第一任"先生"。戴着圆片眼镜、挂着稀长胡须、手里常卷筒书的他早早就教我识字。除了在亲手裁剪的方形硬纸片上写字教我认读,还手把手用石笔在石板上习练。读写是要小心的。一旦音形"张冠李戴"或字迹不够"横平、竖直、钩弯",准有一记"外公版"的脑瓜崩袭来,仿佛从前私塾里戴瓜皮帽、留长辫子、着长布衫的塾师"赏"给学童的"戒尺"。

入学后的我曾"人在曹营心在汉"。不知不觉间,眼前的物件都起了"七十二般变化":舞动的教鞭成了孙行者降妖除魔的金箍棒,密麻的板书化为姜子牙"撒豆"而成的神兵,连窗棂间飞舞的金龟子也摇身为隆隆起降的战斗机,直到耳畔响起点名声或额头遭遇粉笔头的射击,而脸又被四面聚焦的目光灼烫,那棒、兵和飞机才慌乱地显出"原型"。老师的"偏饭"当然没有少吃,除了课堂上次数最多的提问、家访的频频光顾、假日补习班的"一个都不能少",还被安排了全班"学一号"的同桌,以期"一对一"的帮扶使我"近朱者赤"。

"看"作业是母亲的"必修课"。字迹潦草、语句拗塞、算式疏漏之处一经发现就被立即指正,于艰涩疑难问题的讲解,还配以手势或石板上的推演,直到打消我全部疑问。现场监督偶被耽误,事后检查则是必须的。如顺利通过,就获得口头夸奖或竖拇指、摸脑袋的"表扬",否则就被现场指责,并根据错失之处的数量和严重程度"勒令"修改或重做。

当画家是我的梦想。从小我就喜欢对照画书(小人书)、宣传画、课本插图摹描或者在石板、黑板、纸笺上信笔涂画。"倒画老虎"是看家的"本领"。以粉笔为毫,以硬地为纸,以灰分为墨,由尾梢至鼻尖的"创作"过程常引得观者猜度而顿悟。周末或假日,父亲常驱车(自行车)几十里送我到县城参加美术培训班或登门求教。出于支持和鼓励的目的,家人和村邻也常把我的"作品"贴挂于墙壁甚至中堂位置,以致我暗自"嘚瑟"了一番。

"家法"也是有的。逃学、抽烟、偷摸等"劣迹"自然露头即打,绝不手软。父亲的"怄"象三九天的风。斜眼侧目、睥睨而视的眼神"彻骨"的冷。母亲的"笤帚把"则具有"暴力"色彩,以一臂由后往前箍定腰身,另一手持柄连击"尊臀",直到我迅速地认错。

星移斗转,日月如梭。

童事历历,恍然如昨。

想起了宋人的《清明上河图》。

那山叠叠嶂嶂,那水清清漾様。

那人攘攘熙熙,那物鳞鳞栉栉

童年,水色如练。

童年,墨香如兰。